第2章 溏心谈判

天到巳时才放晴,雾气像被扫帚拢了,一点点从屋檐缝隙里扫出去。阳光斜斜地落在院子里,照得冰碴子亮晶晶的,也照进东厢房里。

林小满已经穿戴整齐,但她没急着出去,而是把屋里唯一的小圆镜搬到窗边,对着光左右照了照。

镜子里的姑娘十七岁,鹅蛋脸,杏核眼,皮肤是北方少见的那种透亮的白,唇珠微微翘着,自带三分娇。林小满不自觉啧了一声:原主这硬件,放她前世,高低得签个MCN做美妆博主,可惜如今是1973年,美不顶饭吃,还得先保命。

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,把昨夜涌入的记忆又过了一遍:

1.赵来睇——原主亲妈,红星大队“战斗力天花板”,护犊子护到不讲理。

2.王桂芬——大嫂,最近刚受气,但实则刀子嘴豆腐心。

3.李秀英——大嫂的弟媳妇,怀孕六个月,风一吹就倒的林黛玉款,肚子里是林家“长孙”。

4.票证、肉票、布票、粮票……一票难求,一只鸡能要人命。

“当务之急,”林小满对着镜子竖起一根手指,“先解决鸡的债务,再解决人设崩不崩的问题。”

该想个什么理由呢?

正想着,门被轻轻叩了三下。

“小满,起了吗?”是林建国,嗓子压得低低的,像怕惊着鸟。

林小满深吸一口气,拉开门,先看见大哥手里端着一只粗瓷碗——碗里漂着三片薄薄的鸡肝,汤底清得能照见人影。

“你嫂子让我端来的。”林建国笑得比哭还难看,“她说……肝补血,你吃了别浪费。”

林小满鼻尖一酸,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被家人爱护关心的感觉。

林建国今年三十六,脸上已经开始有了些许褶子,旧棉袄袖口露出芦花絮,活生生一个被生活榨干的驴。可他对原主这个妹妹,是真的当闺女疼。

但是为了保证人设不倒,林小满还是正了正心态。

“哥,”她接过碗,翻了个白眼,“就这清汤寡水,谁爱喝啊,你自己留着自己喝吧。”说罢,林小满直接越过林建国往正屋大厅走去。

林建国眼睛不自觉黯淡了下来,“是哥不是,等哥这个月发工资,再给你去买只来。今天早上你也吃个鸡蛋凑活凑活……”

林小满脚步没停,心里却像被人拧了一把——这大哥是真疼妹妹,可她要是现在露了馅,以后“洗白”计划就全完了。

她只能把那点酸涩咽回肚子,继续端着原主那副“刁蛮”架子。

“鸡蛋?”她扭头,嘴角一撇,“我要吃溏心的,煮老了可别端来碍眼。”尾音拖得老长,活脱脱一个被惯坏的小姑子。

林建国却像得了圣旨,连声答应:“溏心,溏心!哥给你煮两个!”

……

正屋里,王桂芬正往灶膛里添柴,火苗“噼啪”一声窜高,照得她半边脸通红。

听见脚步声,她没回头,手里火钳却“当”地敲在炉沿上,明显带着气。

林小满清了清嗓子,决定先下手为强。

“嫂子——”她声音又甜又亮,像掺了二两蜜,尾音却故意拖出一点不耐烦,“昨晚那鸡……我吃了,算我欠你的。回头我还你一只,带下蛋的。”

王桂芬猛地回头,火钳还举在半空,脸上写满“太阳打西边出来了”。

她印象中的小姑子,什么时候认过错?不撒泼打滚就算过年了!

林小满被她盯得心里发毛,面上却绷得死紧,继续按想好的剧本演,“别这么看我。要不是昨晚饿得眼冒金星,我才不稀得碰那只柴鸡,肉老得能当鞋底。”

说完,还嫌弃地撇撇嘴,一副“我吃亏”的表情。

王桂芬的火气“噗”地被戳破个洞,一时竟接不上话。

灶台上的水开了,白汽“呼”地冲上来,迷了她一眼睛,声音不自觉软了三分:“……你当买鸡像拔萝卜?一张肉票恨不得掰成八瓣用!”

林小满等的就是这句。

她往前凑两步,从兜里摸出样东西,在王桂芬眼前一晃——

是张崭新的“禽蛋券”,指头肚大小,盖着副食店红章。

“我之前在……咳,从我同学那儿赢来的。”她故意含糊来源,把券拍在灶台上,“够换一只三斤多的母鸡,再多二十个蛋。”

王桂芬眼睛倏地瞪大,下意识伸手,又在碰到券的前一秒缩回去,狐疑地上下打量她,“你会有这么好心?”

林小满早料到这句,下巴一抬,三分不屑七分骄纵:“别误会,我才懒得跑副食店。是哥说嫂子最近身子虚,我才顺手拿出来的。”

——把功劳往林建国身上一推,既维持原主“死不认错”的人设,又给了王桂芬一个台阶下。

果然,王桂芬嘴角动了动,最终憋出一句:“……回头让你哥去,省得你毛手毛脚再挑只瘟鸡回来。”

话虽硬,火钳却“咣当”扔回了灶台边,明显是松了口。

林小满心里暗松一口气,转身要走,又想起什么,回头补了一句:“对了,我要吃溏心蛋,煮六分钟,少一秒都不行。”

语气蛮横,嘴角却极快地翘了一下,像偷到灯油的小耗子。

王桂芬望着她的背影,半晌,低头把那张禽蛋券收进围裙兜里,嘴角也忍不住往上走:

——小姑子今天虽然还是那副死样子,但……好像哪里不一样了。

……

东厢房窗根底下,林建国坐在板凳上,见林小满哼着小曲回来,他立马站起来,眼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希冀,“你嫂子……没生气吧?”

林小满把空碗塞回他手里,故意板着脸:“六分钟,溏心蛋,别忘了。”

顿了顿,到底没忍住,小声补了句,“哥,下月发工资,别给我买鸡了,攒着给秀英姐买红糖吧。”

林建国愣住了。

林小满却已经“啪”地关上门,背靠着门板,长长吐出一口白雾,“第一步,人设没崩;第二步,大嫂消气;第三步……”

她抬眼,望向窗外那只耀武扬威的芦花鸡,眯了眯眼,“得想个法子,把这只鸡的价值,榨到极致。”